眼上瞳孔的水藍如娃娃般亮眼，
卻染滿了憂鬱與不近人情的意味。
張璃茵，
習慣性的坐於校車後門前靠右靠窗的位子上，
瀏覽著車外形形色色的人群，
搭肩談天的景象與嬉鬧並未在她腦中恆存、靜止的車內並不影響她內心的波濤。
他，
出現了… …讓她眼神不再生動有活力的他，
又出現了。
「叩叩叩，請問張璃茵回魂了嗎？」
韋夙擋在後門口，
以蹲馬步的姿勢呈現，
當然少不了那充滿自信的笑容囉。
「夙，怎麼在這？」
張璃茵皺著秀眉，
責怪著他干擾到自己清閒的短暫片刻。
韋夙沒答話，
見她身旁的位子沒人，
便自動的坐下：「璃，妳知道妳的眼神憂鬱時，是會讓人感受到悲傷的嗎？而且很多人想刻意忽略都很難。」
「是嗎？但只有你跟天天這麼對我說呢，是你們比較敏感吧！」
她勉強的牽動細微的嘴角，
因帶著隱形眼鏡的藍眼卻依舊忘了微笑。
張璃茵就像隻貓一般，
慵懶的個性加上沒主見，
讓她在班上的人緣極好，
默默做事的她是每個人的小幫手、老師眼中的乖孩子，
但其實只有在與韋夙和徐伊沁相處時，
她那好來好去的開朗個性才會瓦解，
無助的貓眼才能出現。
有很多時候，
張璃茵給他們的感覺就像破碎已久的玻璃般，
既敏感又脆弱，
甚至難以捉摸，
讓他們想丟棄都覺得自己該下地獄好好洗滌一身爛罪，
像貓又像碎玻璃的女孩誰不心疼呢？
「夙？你幹嘛搶我位子啊！」
來人的女孩是徐伊沁，
天天，
瞧她一巴掌便轟炸在韋夙上的力道便知她那大而化之的男人婆個性，
極難與她的名字本身做成連連看題型。
「MD，徐伊沁，妳就不能女人一點嗎！」
韋夙撫著還未痊癒的右手臂，
上頭除了印著五指巴掌，
還有著上次與上上次的淡紫色瘀青。
「對你，不需要太女人好嗎？這樣我多吃虧啊！是不是璃？」
徐伊沁得意的笑，
轉頭對著張璃茵說，
後者一付與我無關的撇清著關係：「你們的恩怨與我沒關係喔！」
「嘖嘖嘖... ...妳看看、妳看看，妳這男人把我家璃帶壞了，太沒良心了吧！」
「TMD，韋先生我是女的！」
徐伊沁不甘示弱的反擊，
還抬頭挺胸的怒瞪著。
「噗哧，洗衣板，難怪會叫『伊』沁，我看妳的綽號別叫天天了，改叫『洗伊板』吧！」
他誇張的前伏後仰，惹來校車上更多人的注視。
「夙... ...校車要關門了。」
儘管多想笑，
張璃茵依舊冷靜的對著韋夙說，
韋夙一聽便驚恐的跑下車，
以免還得坐火車回來學校。
「韋夙你這個大笨蛋！ㄌㄩㄝ！」
被叫洗衣板的女孩氣急敗壞的對著已跑遠的背影吐舌。
「天天似乎很喜歡夙呢。」
張璃茵下意識的說出口，
讓徐伊沁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璃，妳是被禹給刺激到喔！」
直話直說的她將想法與個性合而為一，
卻很不小心的掀起張璃茵的傷口。
張璃茵明顯感受到徐伊沁後悔的難看神色，
卻顧不得自身的傷口，
撇開臉看向窗外的景色，
每日一層不變的風景迅速的涼過那更為深遂的眼，
驚動著內心世界。
「對不起，璃，我也很意外他會轉學到這，妳也知道我講話就不經大腦，不要難過或生氣好嗎？」
徐伊沁將一手放於張璃茵的大腿上，
苦苦哀求著。
「沒關係，我會沒事的，我跟他的事，不要跟夙講，好嗎？」
這回換張璃茵有所顧慮的問著。
「好... ...璃，我還要跟妳說一件事。」
徐伊沁猶豫著，
卻還是決定把剛得知的消息告訴她。
「嗯，說吧，沒比他突然出現更讓我訝異的事了，不需要那麼拘謹，這不像妳呢，天天。」
「我剛想套他話，於是主動跟他打招呼... ...結果他竟然很陌生的問我『妳是誰？』天啊，還不震驚嗎！後來我不相信他忘了我，畢竟我們三個以前國中時可是最好的朋友，事隔才快三年哪可能忘那麼快？於是我又偷偷跟，還記得他媽那一臉濃裝賤樣嗎？她跟他們班導師說『我兒子失去了國中三年的記憶，還請老師多多幫忙，讓他不要在課業上落後同學太多』欸！天天天天天啊！我差點站不穩！」
張璃茵苦笑著，
她想，
這就是徐伊沁被叫天天的關係吧，
每次一激動總是天天天天天天... ...的沒完沒了。
但她更在乎的是，
沒想到這回，
她不僅被孟禹皓給拋棄了，
更被遺忘了。
我就這麼不值得嗎？
禹皓... ...
□■□■
被喜歡的人、在乎的人遺忘，
會是怎麼樣的複雜情愫呢？
對於下星期的段考抱著必死決心的張璃茵，
無奈的與課本對視，
腦袋裡裝滿了孟禹皓的身影。
那匆匆一瞥竟對她有著深刻的影響力，
亦或是這一直是不變的定律？
她原以為他看見了自己，
才會轉身離去，
慌亂的胸口七上八下根本不料會是這種情況... ...
不記得了嗎？
包括曾經如膠似漆的甜蜜？
「別想了，還是去趟圖書館讀書收心吧！」
張璃茵第一千零一次的提醒自己該收心，
隨手一背包包與厚重的講義抱於懷中便離開了教室。
沿路她笑著對認識的同學、老師禮貌性的點頭，
偶爾三兩談話笑著應付著。
沒錯，是應付... ...在張璃茵的心海裡，
她的心已隨著孟禹皓當時的離去而死去了，
什麼真心誠意都成了虛假的面具，
只方便有需求時，能有個人願意幫助，
如此而已。
人都是目的性的、自私的，
這想法已植入張璃茵的想法中根深蒂固，
除了家人與徐伊沁、韋夙外，
她根本不想再付出任何多餘的情感，
說實在的，
要不是她這張漂亮無瑕疵的臉蛋，
有誰會想高攀她呢？
現實的殘忍與勢力更是不可忽視的課題。
張璃茵環顧四周，
最後在角落的狹隘位子上放下講義，
很快的便進入課程筆記的世界，
她明顯的感覺到隔壁的學妹離開位子前還偷瞄了她一眼，
然在不久後，
便有個男孩前來，
也認真的看著段考範圍，
但她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管男孩看什麼書？
長怎麼樣？
是不是認識的同學？
眼連抬也不抬的用螢光筆標示著重點，
直到男孩的藍筆滾到張璃茵的手軸旁... ...
「你的筆。」
張璃茵笑著將筆放在男孩的書本上，
他如從書夢中忽然清醒般的轉頭注視著她：「謝謝，我都沒發現呢。」
她想，
他一定看到她瞬間垮下的笑容了吧？
「禹皓... ...」
張璃茵僵著身子下意識的輕嘆著他的名，
孟禹皓也瞬間睜大眼眸，
喃喃自語著：「是妳！」
「是，是我，你記得我！」
張璃茵激動的抓著孟禹皓的手，
她不管他現在是否會再說些殘忍的話來傷害她，
只要他還記得她，
她相信她就是特別的。
「張璃茵，我知道妳，妳果然很好相處呢！」
孟禹皓露出潔白淨齒，
反抓著張璃茵：
「我們昨天有對到眼對不對？我同學那時候告訴我，妳叫張璃茵，是二年級的模範生，超正的！果不其然呢！」
聞後，
張璃茵的笑容又僵在一旁，
瞬間感覺到一切昏旋地轉，
眼前一片漆黑... ...
依稀記得那天在圖書館碰面後就沒再遇見他，
張璃茵懷抱本厚重的原文書，
眼中一貫的無神憂鬱的在校園中走動著。
很想知道他過的好不好？
卻總是沒勇氣去過問，
其實只要她一句話，
她相信徐伊沁絕對會幫忙打聽，
連身家事蹟都有可能完整不漏的攤在她面前，
但張璃茵不想，
不想讓徐伊沁知道她一直都放不下他。
忘記一個人，
或說放下一個人，
需要多少的時間？
總覺得要好長、好長... ...
「璃，原來妳在這啊。」
韋夙向定格在風景上頭的張璃茵打招呼，
她沒預警的回頭卻看到了韋夙旁的孟禹浩笑容靦腆著。
「你們？」
她強壓抑住喜悅的思念感，
將疑問發出。
「昨天打球認識的。」
韋夙與孟禹浩極有默契的勾肩搭背，
宛如認識已久的哥兒們般。
看見此景的張璃茵會心一笑，
將原文書遞給了韋夙：「你們感情真好。」
「啊，我都忘了有說要跟妳借書的事了，好險妳還記得。」
「你的事我哪忘的了？」
張璃茵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像平時的相處模式一樣自然無比，
在孟禹浩的耳裡卻充斥著曖昧氣味：「你們在交往？」
「哈哈哈，才沒有呢，別說讓人誤會的話，當然如果璃願意的話我是百分百接納的。」
韋夙豪不含蓄的打著哈哈，
張璃茵卻沒了平常的反應自如，
苦著笑愣在一旁。
而在角落淡看這一切的徐伊沁卻因韋夙這般像玩笑又像告白的話給搞的悶悶不樂，
原本舉起的手就要從他的背上拍打下去了... ...
這貌似四角戀的關係卻早在孟禹浩再次的出現後不再神隱化了... ...
「你們擋在十字路口的交接處幹嘛？」
徐伊沁收拾好情緒，
像往常般大喇喇的出現，
原本想勾在韋夙肩上的手卻忽而收回。
「說妳壞話啊。」
韋夙不帶任何表情的回答，
本以為會被狠狠打一掌，
誰知當事者並無任何情緒。
「這位是... ...？」
她沒心情理會韋夙，
轉而將目光移到孟禹浩身上。
「昨天夙跟孟同學一起打球認識的。」
張璃茵代為回答，
配合著徐伊沁所拍演的戲劇，
她知道她一定很好奇三人怎麼會聚在一起。
「是啊，所以等等我們一起去吃個豆花怎麼樣？」
孟禹浩接著提出邀約，
韋夙很快地便答應了。
「可是你不是最討厭吃這種軟軟易消化的東西了嗎？」
「妳怎麼知道？但那是我國中時，妳國中時認識我嗎？」
呃... ...張璃茵尷尬的站在原地，
求救的目光飄向徐伊沁，
後者反應慢半拍的回答：「哦，她是說我啦，我討厭吃那種軟軟易消化的東西。」
「妳什麼時候討厭吃那種東西了？妳那麼貪吃馬都什麼都吃。」
韋夙不怕死的問著，
招來徐伊沁的怒瞪。
「那妳跟我一樣，沒關係，那家的三色豆花超好吃，包準妳吃了跟我一樣會愛上軟軟易消化的豆花的，哈哈。」
孟禹浩笑看其餘三人，
期待著這次的小約會，
而這次的約會也徹底的將他們四人的關係緊緊相繫著，
塑造出四人不可小看的緣分。
□■□■
那日豆花的小小約會後，
孟禹浩就常常來到張璃茵他們班上找他們，
有時是約著韋夙一同到籃球場上打球，
有時則是纏著張璃茵聊天，
聊課業、聊心情、聊家人等等諸如此類。
張璃茵明顯的感受到孟禹浩的熱情，
把她當成好朋友般，
但這對她來說，
是既開心又擔心，
開心的是，
他就像以前一樣，
總是喜歡繞在她身旁打轉，
像個小孩子般蠻有活力，
擔心的是，
她害怕他又離開她，
甚至是恢復記憶… …
她沒辦法承擔再次失去他的痛苦，
卻又不能讓眼前的他知道她所煩惱的。
「璃茵，妳怎麼啦？」
孟禹浩吃著甜筒，
煞疑的在她面前揮揮手，
阻止她繼續發愣：「啊！妳的冰棒快融化了！」
「咦？！」
張璃茵宛如大夢初醒般，
檢查著自己的冰棒，
才赫然發現自己早就吃完了。
她不高興的皺眉，
瞪著孟禹浩孩子般的笑顏。
對她來說，
那是最美的景色了。
「難得來到情人碼頭，別顧著發呆嘛！」
像是替自己找個逃罪的理由般，
他將甜筒遞到她面前：「要不要吃吃看？很好吃喔。」
那是最沒有心機的表情了。
原本就快點頭的她，
手機突然的響起，
嚇的她趕緊搖頭並接起來電，
原來是徐伊沁。
他不以為然，
將剩下的甜筒吃完，
轉身到後頭的垃圾桶丟垃圾，
卻讓張璃茵慌了：「不、不要離開。」
「蛤？」、「什麼？」兩人同時回應著，
讓張璃茵瞬間的感到難堪：「我只是要丟垃圾啦，既然妳那麼喜歡這邊的景色，我們就不急著離開囉！」
他說，
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
聽見孟禹浩聲音的徐伊沁，
電話那頭傳來細細的問話：「你們在哪裡？怎麼會約出去？」
其實張璃茵也很想知道，
他們怎麼會約出來。
她從沒想過，
分手後，
他們還能再來到這裡，
甚至是如此單純的看著風景。
情人碼頭，
可是他們交往時，
最常來的地方了，
他們常常手牽著手，
將這裡的攤販食物一網打盡、拍滿了滿滿手機記憶卡的合照。
跟他在一起時，
是她最幸福、快樂的時候了，
可是只要想到要再分開，
她就會覺得，
心口隱隱作痛，
或是說她連想都不敢想。
「張璃茵，幹嘛不說話？妳最好實話實說喔。」
即使沒見到面，
張璃茵還是被徐伊沁那充滿威脅的口氣給嚇著，
勉強開口應付一下，
便掛上電話了。
「怎麼啦？講完電話之後變得更沉默了。」
孟禹浩身手碰觸張璃茵隨風飛舞的髮，
把她嚇的好大一跳！
「沒有啦，是徐伊沁啦，也不知道打來幹嘛… …」
對欸，
她剛打來幹嘛？
有種突然覺醒的感覺。
「哈哈，妳們兩個也太可愛了吧，聊到搞不清楚打電話的意義嗎？」
他笑著用手揉揉她的俏鼻，
那是以前他憐惜她時，
會做的小動作：「時間不早了，我送妳回去吧！」
隨著孟禹浩的腳步走著，
在張璃茵的心中，
有個結不上不下的，
卡的很緊、很緊，
她知道總有一天，
等到他恢復記憶了，
這些回憶就只會是回憶，
所以她根本也不敢大方的去接受這樣的幸福，
就怕到時候，
她的心會痛到她無法承受的地步。
看見他的笑容、他的每個小動作、他的每一句話，
她知道即使失去記憶，
他還是沒有變，
就像他們交往前一樣，
他把她當成好朋友，
拉著她聊天、嬉戲，
而她偷偷的喜歡著他。
那時候的喜歡，
淡淡的，
要好的朋友都鼓勵著她，
她沒有壓力的喜歡著，
直到互相坦誠，
他們成了班對、成了眾所羨慕的對象。
那現在呢… …
還有辦法喜歡嗎？
有資格喜歡嗎？
徐伊沁那充滿指責的「你們在哪裡？怎麼會約出去？」，
不就證明著，
不可能了嗎？
想著想著，
不知不覺張璃茵撞上了一片肉壁，
她摸著鼻子有些疼，
抬眼對上了孟禹浩的嘲弄：
「醫生說我遺失了國中三年的記憶，如果那三年不算的話，我記得我以前跟女生約出來時，從來沒有人像妳一樣，總愛發呆的欸，是我丟了腦袋也丟了魅力嗎？」
「抱、抱歉。」
除了說這個，
倒也不知該如何啟口了，
但那句「我以前跟女生約出來時」，
讓她起了些醋意了。
「好啦，開玩笑的，走吧。」
他牽起了她的手，
很自然，
卻讓她的心很錯亂。
張璃茵心想，
拜託，
就再一下下吧，
我捨不得這樣的天使離開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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